把时间存起来
服务者能够运用堆集的“时刻币”兑换奖赏。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
服务者与被服务者能够在“虹口养老时刻行”小程序上发布需求、承受订单。 网络截图
3月1日，张幼珠（右）与章亚玲在屋内扳话。 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摄
3月1日上午10点钟，上海虹口区凉东小区内，68岁的张幼珠登门拜访77岁的章亚玲。
出电梯，走过堆积泡沫纸箱、塑料瓶和各式小推车的回廊，玄关留了一道门缝。开门进去，身形佝偻的章亚玲已扶着门框等候。
她穿戴羽绒背心，一顶针织帽盖住毛刺刺的短发，死后靠墙倚着一只带锈斑的氧气瓶。由于有严峻的肺病，她难以久站，也走不动路，“脚里打飘，人总要向前冲倒。”
张幼珠放下一袋上海青，吩咐说，“青菜要吃，有叶绿素，通大便的。”章亚玲答应着，被她搀进房内，坐下扳话起来。
章亚玲茕居已有六年了。她与张幼珠在同一个小区做了二十余年的街坊，从2019年起，也成了上海市虹口区凉城新村大街“时刻银行”中的服务者与被服务者——在“时刻银行”中，高龄白叟能够请住在邻近的、较低龄的白叟为他们陪诊、购物、谈天，或是处理其他的日常日子需求。相应的，低龄白叟通过服务堆集“时刻币”，并可凭此交流必定奖赏。
2019年6月，上海虹口区“时刻银行”小程序上线，包含凉城新村大街在内的两个大街、一个养老院开端“时刻银行”的试点作业。随后几年，南京、北京等全国多个城市也开端试行“时刻银行”。据北京大学人口研讨所所长陈功的查询，全国规划内现在有百余家“时刻银行”在运转。
“茕居、孤老是现在的大趋势。”凉城新村大街作业人员刘青说，大街有60岁以上居民33000名，占总人口的44%，其间还包含孤老、失独白叟、茕居失能白叟等1000多名，“像‘时刻银行’这样的‘老老协作’是适应当下的一个机制。”
“老朋友”
张幼珠戴一副眼镜，个头不高，行事利索。
上世纪90年代末，由于“效益欠好”，张幼珠脱离作业了多年的纺织厂，进入虹口区凉城新村大街凉东小区做居委会干部，开端再三与白叟打交道。在居委会一向干到退休，她感到自己精力足够，又继续留在大街做晚年服务自愿者。2019年，她作为第一批服务者，加入了大街的“时刻银行”。
在这里，她见证到章亚玲一天天变老。
张幼珠说，章亚玲的老伴逝世多年，仅有的女儿久居国外，她已茕居六年。章亚玲是个外向型的老太太，曩昔乐于参与社区活动，常常下楼到小花园里和其他白叟交流。这两年，她的肺病越来越严峻，乃至有过“呼吸中止6分钟”的危殆阅历。她的举动越来越不便利，成天待在家里，“很憋的”。
服务次数多了，张幼珠成了章亚玲为数不多的“老朋友”。
两人素日保持着电话联络。章亚玲缺了小菜、少了药，都找张幼珠帮着购买或开取；一年一次的拍CT也是张幼珠陪着她去；气候温暖的时分，张幼珠还会帮她洗头——要不她只能推着助行车，颤巍巍地去邻近的理发店，花几十元请人洗头，或是在家里，扶着扶手，坐在逼仄的水盆里，小心谨慎地自己清洗，随时要留神跌倒。
2019年6月，凉城新村大街作为第一批试点单位，开端实施“时刻银行”项目：大街中的低龄白叟服务高龄或失能白叟，在服务的过程中堆集相应的“时刻币”。然后，低龄白叟们可用“时刻币”交流必定奖赏。
每为章亚玲服务一次，张幼珠能够取得一枚“时刻币”，记载在“虹口养老时刻行”小程序中。
大街作业人员刘青说，“时刻银行”中，最抢手的服务项目是买菜、治病、配药和过生日。对低龄和高龄则并无严厉区分，“有的人六十几岁就只能躺床上了，有的人到了七八十岁还壮得像头牛。”但全体来说，是七十岁以下的白叟服务七十岁以上的白叟。
刘青介绍，张幼珠和章亚玲仅仅大街“老老协作”的缩影——“虹口区在上海是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区，凉城新村在虹口区晚年人口又是排在前列的。”大街挂号在册的“时刻银行”服务者有140多人，继续服务高龄或失能白叟一千余名。
许多窘境在这所“银行”里被纾解。一位七十多岁的孤老阿公，肺癌晚期，身体恶化，困在家里将近一周没有吃饭。大街接到求助电话，派遣“时刻银行”的服务者上门找到他，叫了救护车一道送到医院去。
一位八十多岁的茕居老太太，忽然中风跌倒，“时刻银行”的服务者照顾她入院。她不能说话，就打手势奉告服务者自己的银行卡暗码，让服务者买尿不湿、缴住院费。
还有位九十多岁的茕居老太太，常常忘掉怎样吃药，也要打电话给服务者，服务者会上门将用药阐明书念给她听。有一次，她出门忘带钥匙，回不去家里，也是服务者替她叫来开锁师傅。过后，她把新配的钥匙分了一把给服务者，还赠送了一张自己的相片。
从零开端的试点
2019年3月，民政部宣告将“时刻银行”归入居家社区的养老服务变革试点规划。同年6月，包含凉城新村在内的虹口区的两个大街和一个养老院正式试点“时刻银行”。有关文件阐明：“政府通过准则规划，鼓舞和支撑低龄晚年人为高龄晚年人供应非专业性的养老服务，依照必定的规矩记载服务供应者的服务时刻，储入其‘时刻银行’个人账户，以便将来兑换相一起长的服务。”
刚开端，刘青和搭档们觉得“无从抓起”，此前他们从未听说过“时刻银行”。
大街找来第三方技能公司，一同规划出“虹口养老时刻行”小程序。服务者与被服务者别离注册、认证后，“能够像点外卖相同”，在小程序上发布需求、承受订单。
小程序刚上线时，大街和第三方公司安排了几回训练，现场辅导服务者与被服务者怎样注册、认证、发单、接单。
“尤其是高龄白叟，能自己完结注册，弄了解小程序的运用方法的，不到十分之一。”第三方公司的技能人员葛豪杰说。还有的白叟没有智能手机，有的购买了手机，但除了接打电话，很少干其他，怕费电、掉话费。
所以，小程序留了一道“后门”，能够让大街批量导入认证服务者与被服务者；高龄白叟们有了配药、买菜、看医生等需求，直接打电话给居委会，由居委会代发需求至小程序；或是直接联络大街里了解的服务者，在服务完结后，再由大街录入小程序。
这之后的使命是确定时刻币的兑换机制，“现在的低龄服务者就六十多岁，或许要等十几二十年才需求兑换别人为自己服务——时刻太长，未知数太多。”刘青说，他们终究决议实施马到成功的奖赏方法，比方每3枚时刻币能够免费制造一次西点，每5枚时刻币能够免费观看一次赤色电影，每20枚时刻币可免费兑换一把雨伞或是免费收听一场晚年健康讲座……“时刻币”的获取则简化计量，不管服务的难度凹凸，每服务一小时给予一枚“时刻币”。
刘青举例，大街与邻近的电影院和谐后，电影院以贱价出让电影票给大街，大街再将其免费赠予用“时刻币”兑换的服务者，“平常动辄一百元左右的票，白叟自己是不舍得去看的。前阵子，许多白叟就兑换了免费观看新年档几部电影的时机。”相关的开支由大街财务付出。
在用户招募上，刘青想到，社区本就有三个为老服务的社会安排，别离针对孤老、优抚白叟和失独白叟，供应陪聊、陪诊、陪过生日、上门慰劳等服务。他找来了三个社会安排的一百多名自愿者，“我说你们的自愿作业仍是和曾经相同做，可是从今日开端，每做一次，都要被记载到系统里来。”
据葛豪杰计算的后台数据，凉城新村大街至今堆集时刻币近800枚。
刘青说，这远低于实践的服务数据，“许多时分，白叟们私底下联络服务者，服务者私底下为白叟服务，并不会次次都向大街报备。有很大一部分服务，是没有被记载进去的。”
“公益”仍是“商场”
1997年，其时仍是北京大学博士生的陈功在写作养老方法相关的博士论文时，第一次接触到“时刻银行”。
他总结，“时刻银行”的雏形还要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。1973年，日本的水岛照子安排建立自愿义工网络，安排家庭妇女等为需求协助的晚年人供应自愿服务。上世纪80年代初，美国学者埃德加·卡恩正式提出“时刻银行”的概念，提议用虚拟钱银“时刻美元”计量，“以劳作为计量规范，将人们每次参与自愿活动的服务时刻存于个人的时刻银行账户，等自己需求服务时再从时刻银行中支取，承受别人供应的自愿服务。”
后续的研讨中，陈功发现上海市虹口区提篮桥大街在1998年左右开端试行“时刻银行”形式，用纸质“存折”记载时刻币。
陈功记住，其时提篮桥大街的大街主任是“一位十分热心肠的妇女”，她在居民间的威望很高，安排起大街协作，咱们也都乐意参与，“那是个‘能人’的形式，长风破浪电视剧讲了什么并不是一个准则或系统性的东西。”2003年后，大街班子换届，这套形式就逐渐消解了。
在提篮桥大街的测验之后，山西、北京、广州等多省市，连续出现过与“时刻银行”相类似的社区协作机制。它们有时冠以别号，如“品德银行”“爱心银行”“公益银行”等，且往往规划很小，局限于一个社区、一条大街。可是，相同由于体量小、规划不完善、服务难以完结等问题，它们根本都难以保持。
试点“时刻银行”近四年，凉城新村大街一向保持着开端的“小而精”的形式。“整个大街有三万多白叟，有供有求，假如把他们都包容进‘时刻银行’，整套机制的运转，就不是大街能够搞定的了。”刘青介绍，“时刻银行”还存在一些现在难解的问题，比方仅仅在自己的社区运转，假如搬离，在新的社区积分完结就有困难，“由于不同的区、不同的大街，对‘时刻币’的价值和兑换规范都有不同。”
“全中国现在都还没有一致的‘时刻银行’。”陈功说，他观察到，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北京等城市在方针文本上着重了“时刻币”在“全市规划内通存通兑”，但详细完结的程度，还欠好说。他认为，从长远来看，“时刻银行”的全面推行需求更高的顶层规划。
但方针的大方向是向好的，陈功总结，国内的“时刻银行”正处于快速展开期。2017年，国务院公布《自愿者服务法令》，提出自愿服务时刻的记载及存贮。2019年3月，民政部将“时刻银行”归入全国居家社区养老服务变革试点规划，2019年4月，国务院出台《关于推动养老服务展开的定见》，提出积极探索“时刻银行”。
据他计算，现在，全国规划内有百余家“时刻银行”在运转。
规划架构之外，另一个被业界广泛谈论的、亟须厘清的问题是，“时刻银行”的运转逻辑，到底是根据“公益”，仍是根据“商场”？
刘青认为，若用“时刻币”可兑换现金、兑换更有价值的日子用品，就显得“名利了，没有意思了。与居民们做公益、做自愿的良心不符”。大街自身就供应一些付费的为老服务，“咱们在实践中发现，花钱请人来做的事，有时分是不如有人自发想去做这件事的。”比方说，有些白叟要开药，甘愿把医保卡交给“时刻银行”的服务者，也不肯交给雇佣的护工，“在雇佣联络中，那种信赖没有建立起来。”
可是，在价值有限的兑换机制下，怎样招引更多人参与服务，也是咱们常常谈论的论题。
华东师范大学的学者陈体标认为，“公益心”是“时刻银行”建立的前提条件，但在实践运转中，也要重视兑换机制的设置，平衡商场与公益之间的对立。别的，“时刻银行”要遵从需求准则，完善“时刻币”系统，“要么有财务资金的支撑，要么通过社会捐献、公益安排的资金捐献，在背面构成信誉确保。”据悉，近年来，上海、南京、北京等城市，都已发文主张建立“时刻银行”专项基金。
而在陈功看来，“时刻银行”的商场、公益之争应是“量体裁衣”的，“假如一座城市，政府供应的养老公共服务不行，养老商场又不兴旺，‘时刻银行’就偏公益，弥补政府与商场的空缺；假如一座城市的养老商场很兴旺，老百姓也有钱，那么‘时刻银行’就能够着重商场逻辑，着重交流，乃至给服务定价。”
在“时刻银行”服务近四年，张幼珠积累下一百多枚时刻币。她以此兑换了几场赤色电影的免费观影。
在未来，是否要用“时刻币”交流别人服务自己的时刻？张幼珠没有做过考虑，“今后那么远，哪里管得到今后？现在有事做，能帮到别人，自己也不觉得孤寂，就很好了。”
社区里的“一家人”
无人来访的日子里，章亚玲仅有能做的，便是坐在屋子里发愣，通过iPad检查远在国外的女儿家的监控，看女儿和外孙在做什么，进了哪个房间，什么时分吃饭，吃了哪些菜。
本年年初，她感染新冠，高烧烧到39摄氏度，一个人在家里“硬熬”，“有时分怨起来想，死了算了。”
张幼珠的伴随是她罕见的等待。疫情时，张幼珠会买来小菜、馄饨，放在她玄关门口的小车上，再按铃告诉她，两个人隔着门说会儿话。现在疫情安稳了，张幼珠更是常来常往，每周总要过来几趟。
“茕居和空巢白叟集体，面临的最大应战是孤单。”陈功说，“白叟们想与人打交道，‘时刻银行’在这方面就有很大的效果。”陈体标也总结，“时刻银行”主打的对错专业性的、精力伴随类的服务。
同是凉城新村大街“时刻银行”服务者的臧筛凤说，为老服务做多了，有时她从自家单元楼动身，“半个小时还走不出小区。”一路上都是老头老太向她招待。有几个孤老，成天给她发信息问好，早上好，晚上好，吃饭了吗？
64岁的服务者盛美芬也说到，有位她常服务的孤老，素常内向，从不肯参与社区活动，也无亲人朋友拜访，自己一人整天闷在家喝大酒。不过一见到她，就管她叫“阿姐”，很乐意同她说话。还有一位九旬茕居白叟，前阵子摔断了腿，举动也很不便利，但常常她黄昏进出小区，总能看到他站在自家窗户边向她招手，“如同知道我这会儿要回家，有时分像是专门在等我。”
这都是让她们感觉到自身价值的时刻。
“现在社会结构改动了，90多岁还一个人住在家里的都有许多。”臧筛凤说，大街里与子女同住的白叟，“一半都没有。”她说，十几年前，大街的几项为老作业还未推行前，她听说过“孤单死”的事例，白叟在家中独自身亡，几天都无人发现。大街重视为老作业、常常造访白叟后，这种现象才被根绝。
这背面牵涉到寓居结构的改动。“空巢和茕居，一般代表着人口活动和寓居条件的改进。”陈功说，“有些白叟，你问他愿不肯意和子女一同住，其实他自身也是不肯意的。”
放不下土生土长的家园，章亚玲就不肯去国外投靠女儿。因而，请个护工，再常常与“时刻银行”的服务者联络，好像是她现在的最优解。今后若身体机能进一步下降，她就计划请一位住家保姆。她每个月有7000块的退休薪酬，请保姆将将够用。
更多的白叟则要困顿些。
臧筛凤说，大街里多半以上的白叟是员工退休，退休薪酬遍及在四五千元每月，“一个住家保姆每个月至少七八千元。”最廉价的公立养老院，每月交纳三千元即可，但排队往往要好几年。更贵的养老院，一般的白叟相同负担不起，“房子卖掉能够住进高级养老院，可是没有白叟乐意。哪怕是孤老，也舍不得卖。”
几位受访的服务者都猜测，在未来，空巢、茕居、孤老等现象会越来越多。“小区里快五十还未婚的有许多，离婚没有生小孩的也许多。”
这种状况下，“时刻银行”成了调集资源、供应养老的有用渠道，“能够缓解社区内部，部分非专业化养老服务的需求。”陈功说，“一家人”的社区文明被打造了出来。
“咱们了解的‘时刻银行’，便是一本电子账本，让咱们做的作业能够留痕。”臧筛凤说，只需身体答应，她将继续在“时刻银行”服务下去。为更老的白叟做点事，是她当下最直观的高兴。
(章亚玲、刘青为化名)
新京报记者冯雨昕